那是一棟日據時代留下來的透天厝，從外觀看起來並不大，卻是樓中樓的格局。
說也奇怪，他們家的廚房居然在陰暗的地下室，每次經過那裡，帶著霉味的溼氣立即撲鼻而來.，加上女主人習慣在廚房噴灑殺蟲劑，用膝蓋想也知道，那味道肯定不好聞，因此，除非是在家中聚餐，否則幾乎很少使用到地下室。
有一天，隔壁鄰居的孩子到他們家玩，忽然聽見地下室傳來「唧唧嘎嘎」的怪聲音，引發了那孩子的好奇心，想下樓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樓梯才走到一半，他渾身直打哆嗦，呆若木雞似的站在階梯上，不敢走下去。
那家人問他：「你怎麼回事？幹嘛一直站在那裡？」
結果你猜怎麼著，他說看見廚房裡有六雙眼睛在瞪著他，可是現場分明只有五個人，哪來的第六雙眼睛？在場的人都不相信，認為是他眼花。
小孩從喉嚨裡發出顫抖的聲音，輕指五人的後方說：「不信……你們看哪 ！」
五個人不約而同往後頭一看，果然看見一雙灰濁的眼珠子，冷冷盯著現場所有的人，那東西就卡在牆壁的接縫處，只露出灰色的臉，好像隨時可能從牆壁裡跑出來。
「啊！」大家都被這一幕給嚇傻了！連碗筷也應聲掉到地上。
小孩永遠也忘不了躲在牆壁裡的東西，直盯著他瞧的駭人表情。
那兩顆眼珠像牛奶色的玻璃珠，在略顯空洞的眼窩裡，骨碌碌地轉呀轉……
在鄉下地方，很多人小時候都曾經看過，我常叫他「大灰」。他喜歡待在同樣的場所，一住就是好多年，說什麼也不肯搬家，專長就是給人添麻煩，像是房子的牆壁上長出灰白色毛茸茸的黴菌，肯定是他的傑作。
基本上，「大灰」看起來灰撲撲的，好像身上糊了一層水泥似的，包括眼睛也是灰色偏白。
小時候還以為牆壁間一定有很大的夾縫可以讓大灰住在裡面，偶而他會探出半個身子，又縮回去，有時他就懸在那裡，凝視著遠方或屋內的人。
大灰的活動範圍就只有那面牆，永遠也走不出牆以外的世界，只會在牆壁的夾縫中出沒。有點像考古隊挖掘一半的古代雕像，或是埋藏在龐貝城地底下石化的人體。
我不知道是怎樣的執念，讓大灰脫不開牆的界限，他往往是沉默的，很少說話，說起話來聲音也是低沉的，通常只有小孩看得見他，或許是因為孩子的心靈世界比較單純吧！
很多人家裡都有大灰，只是你長大了看不到而已。
2006.08.09 初稿完成
2007.01.12 刊載於《國語日報》少年文藝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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